耗時53年，20000例人體實驗，人類史上最大規模的一場病毒研究……|自說自話的總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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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多年前，普通感冒席捲校園，學姐病得很嚴重，下巴磕在實驗台上，指揮著我們乾活兒。我說，你一定是著涼了，多喝點熱水，下周就沒事兒了。旁邊的哥們兒很憤怒，他說，你好歹也是在生化實驗室，竟然說出著涼感冒這種不科學的的話。感冒和著涼沒有一毛錢關係，感冒是因為中了病毒，哈佛醫院那2萬例人體實驗白做了？哥們兒罵罵咧咧的講著他的科學，學姐轉過臉來，哥們兒至今單身。

今天，我們就來聊聊普通感冒背後的故事。

1946年·英格蘭

時間回到1946年，北風吹過英格蘭平原上巨石陣，一路南下。曠野的山丘上有一所醫院。醫院的走廊里，醫生讓12個人泡在熱水里，當清晨的陽光灑滿草坪後，北風也變成了穿堂風。這個時候，醫生讓這12個人從浴缸里出來，穿上濕襪子，不准穿毛衣，然後靜靜的坐在穿堂風裡享受半個小時。12個人凍得瑟瑟發抖，看上去非常虛弱。醫生很滿意，他記錄著眼前的情況。這個醫生叫做克里斯托弗·安德魯斯（Christopher Andrewes）當時最權威的感冒專家。而這間醫院正是感冒聖地——哈佛醫院（Harvard hospital）。

安醫生在實驗記錄上寫道，清晨、洗澡後；濕襪子、單襯衫；靜坐、穿堂風。這些都是最經典、最正宗的感冒方法，他們看上去就快要感冒了。但15分鐘後，他們的情緒開始好轉，身體開始適應寒冷，開始有說有笑，感冒會如期而至嗎？

安醫生正在用人體實驗的方法，調查感冒與著涼的關係。他認為，著涼與感冒無關，因為，那些前往南極、北極長期考察的科研人員，他們從不感冒。而且，在愛斯基摩人的村莊里，人們在最寒冷的冬天也不會感冒，反而是到了春天，第一批外來船隻靠岸的時候，他們才會紛紛病倒。所以，安醫生懷疑普通感冒是某種病原體傳染導致的，但他卻一直沒有找到這種病原體。

普通感冒

普通感冒，可以說是人類最原始、最普遍的一種疾病。它和流感不一樣，沒有季節性，它可能在全年任何時候突然爆發，通常沒有嚴重的發熱，讓人感到虛弱、嗓子疼、流鼻涕、打噴嚏，一般在1周內迅速恢復。語言學家說，人類對這種病的認知，可能古老到我們剛剛從非洲走出來的那一刻。

因為，整個歐亞大陸上印歐語系、漢藏語系幾乎都把這種病叫做「著涼」，比如英語中，它也叫「著涼」—— Catch a cold。所以，這裡有一個有趣的推論，那就是，現在世界上說印歐、漢藏語系的人類，可能是同一批走出非洲的人類。這批人類很不幸，一走出非洲就碰到了普通感冒病毒，同時也碰到了西伯利亞寒流。他們都叫喊著，著涼啦，著涼啦，一批往北跑，進入歐洲越跑越冷，因為緯度升高了嘛。

另一批往東跑，開始還行，暖和點兒了，但一不小心，他們直接撞到了雪山裡面，也不知道他們要被凍成什麼樣兒，才能穿越整個帕米爾和青藏高原，到達溫暖的陝西、四川和雲貴。往東、往北跑的那一批就是說印歐語的人類，撞進雪山裡的那一批就是說漢藏語的人類。所以，著涼就會感冒，這幾乎是刻在我們基因的文化共識，要想基因延續，下次可千萬別跟妹子講感冒和著涼無關。

幾萬年以來，我們都認為，著涼就會感冒，休息一周，啥事兒沒有。但到了二戰時期，英國人對感冒有了新的理解。他們說，著涼感冒，休息一周，這可不行，因為，德國人的飛機，馬上就要來了。整個英國現在不能休息。英國人直接貼出了一張這樣的海報，宣傳普通感冒給國家帶來的損失。海報中說，假如每個工人因為感冒每年請2天假。那麼全年就相當於損失5萬勞動力。這5萬勞動力，足夠造3500量坦克，1000架轟炸機和100萬只步槍。就在這種背景下，哈佛醫院就誕生了。

哈佛醫院

當時，英國的醫學專家們都說。德國飛機轟炸英國城市只是第一重打擊，威力並不大。轟炸後會留下傳染病才是重點，比如霍亂、傷寒，這是第二重打擊。第二重打擊也不會太嚴重，因為我們瞭解霍亂和傷寒，它們是細菌，我們手上有足夠的青霉素來殺死它們。但霍亂和傷寒之後，往往還有出現第三重打擊——普通感冒——這才是最致命的魔王。

因為我們連它的病原體都還沒有找到。如果感冒失控，英國可能輸掉整場戰爭。於是，英國當局在巨石陣南邊的一個山丘上，建造了這間野戰醫院，專門研究戰時流行病。同時，遠在美國的哈佛大學也為這間醫院注入了源源不斷的資金。所以，它就叫做哈佛醫院。

到了1944年，美國大兵來了，這間醫院又被當做諾曼底登陸的一線醫院，儲備了大量的血漿，擴建了大量設備。但兩年後，二戰結束，美國大兵撤走了，哈佛醫院就成了一座醫療鬼城。當時很多醫學專家們都不忍心看著這麼好的戰時醫療中心被荒廢，都想拿它在乾點兒什麼。

於是，安醫生出場了。他說服英國當局，在這裡舉行一場人體實驗。只有一個目的——破解普通感冒的秘密。1946年，安醫生接管醫院，在這裡成立了國立科研部門——普通感冒科。然後，安醫生開始招募自願者，來這裡進行人體實驗。那個時候，安醫生的想法很單純，他說，招募學生到這裡的度假，讓他們成為實驗品，儘管這是最不理想的，但卻是他們唯一可用的動物。因為，除了人類，當時只發現還有黑猩猩會感染普通感冒，但它們不僅症狀輕，不易於觀察，還非常的昂貴、粗野又難以溝通。

但那些學生們就完全不同了，他們聽說哈佛醫院提供「十日免費度假」，並且每天還能賺取13個先令的零花錢，大概相當於今天的40美金，250人民幣。所有人都非常的積極，踴躍報名，甚至有人來過好幾次。當時，安醫生肯定還不知道，他的這個天才創意，將開啓一場人類有史以來，耗時最長、涉及人數最多的病毒人體實驗。同時，他肯定也沒有想到，即使哈佛醫院耗時53年，做了2萬例人體實驗，即使醫學發展到今天，我們依舊沒有發明對抗感冒的特效藥。我們依舊採用吃藥7天，不吃藥一周的原始方法來對抗感冒。

1946年·哈佛醫院

時間再次回到1946年，當時的人體實驗大概是這樣的。每週三，會有一批自願者來到哈佛醫院，他們先舉辦一場歡迎午餐，然後，護士長開始宣佈規則。她說，度假村裡有圖書館、電視機、收音機、電話，你們可以在房間里享受一切，也可以在戶外打乒乓球、羽毛球和高爾夫。度假村周圍有100畝的白堊草原，你們可以自由活動，深入草原去探險，度假村還會為你們提供合適的長筒靴。但你們一定要保證，自己必須與任何陌生人保持10米的距離。在醫院，不同分組的朋友，不准會面，如果必須會面，你需要穿上這種防護服。每天的飯菜，會準時送到你們各自的房間門口。

如果在野外碰見陌生人，請立刻用手帕捂住口鼻，然後一邊後退，一邊說，不乾淨，不乾淨。這些來度假的自願者，有些是構思論文的學生黨，有的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，也有專門來尋找姻緣的適齡男女。這裡的助理小哥都很帥，飯菜很可口，房間很寬敞……

據說，每一個從這裡離開的人都很滿意，即使他們當中有至少1/3被感冒足足折磨了七天，但53年來，這個度假村從來沒有被投訴過接下來的三天，沒有安排什麼活動，主要是讓自願者隔離。這樣就能在實驗開始前，排除一切從外部帶入感冒的可能性。到了週六早上，醫生將自願者分為3組，每組6人。

第一組需要在鼻子里滴入一些，從別的感冒患者鼻腔中提取出來的溶液；第二組享受濕襪子+穿堂風；第三組則需要既滴鼻子，又穿濕襪子。到了週二，感冒病人開始出現。第一組只滴鼻子的，有2人感冒了。第二組只著涼的，沒有人感冒。第三組滴鼻子+濕襪子的，有4人感冒了。看來，著涼本身並不會引發感冒，但會對接觸過感冒病原體的人產生促進。

這個實驗重復了上百次，數據大致相同，但有些時候，只滴鼻子的人會比既滴鼻子又著涼人，感染數整整高出一倍。醫生們至今無法解釋這個詭異的數據。進一步實驗，安醫生就是需要在體外培養出導致感冒的病原體了。

感冒病毒

當時，沒有人知道是什麼病原體引起了感冒。因為，沒有人能在培養皿中培育出這種病原體。所以，按照科赫法則，如果無法在體外培育病原體，那麼就不能證明這是一種傳染病。感冒可能還是因為著涼而產生的。在尋找感冒病原體的實驗過程中，安醫生對自願者留下的搽鼻涕餐巾紙越來越重視。設置專門發放的小卡片，讓自願者保留好自己的鼻涕紙。還專門給那些優秀的實驗對象發放玻璃紙讓他們擤鼻涕。安醫生在實驗室里小心翼翼的展開玻璃紙，像對待黃金一樣對待裡面的鼻涕，那種畫面大家可以腦補……

然後，這些鼻涕提取物一部分被滴入新的自願者鼻子里，一部分被注射到雞蛋裡面培養，尋找裡面的病原體。但是，病原體始終無法被培養出來。用現在的病毒學知識來看，很顯然，安醫生還不瞭解，病毒只能在特定受體上感染這個基本原理。雖然他發現，感冒只會傳染給人類和黑猩猩，但他不知道，感冒病毒也只能在人類和黑猩猩身體上才能培養出來。很不幸，1956年的時候，一個美國的獨行天才搶先安醫生一步，培養出了感冒病毒。

這個人叫做溫斯頓·普萊斯（Winston H. Price），他用恆河猴的腎上皮層做培養基，終於在體外培養出了感冒病毒。學名叫做J.H.病毒，這是一種鼻病毒。後來被證實，50%的普通感冒是鼻病毒引起的，同時越來越多的感冒病毒被培養出來，至今，人類已經發現了200多種感冒病毒。對抗病毒，人類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開發疫苗。但為了一個普通感冒，我們每人身上打200多種疫苗？還保不齊這些病毒會不會變異，會不會有新的病毒引起感冒……

所以，疫苗對抗感冒，這個想法根本不靠譜。殺滅病毒，還有什麼方法呢？很不幸，至今人類都還沒有掌握任何高效殺滅病毒的方法，這也就是為什麼吃藥7天，不吃藥一周的真正原因。人類一旦感染病毒，就成了束手無策的弱雞，全靠免疫力生扛。但在哈佛醫院，科學家們又在研究感冒的過程中，有了新的發現。

干擾素

科學家們發現，某個細胞被病毒感染後，病毒就會控制細胞，讓它釋放干擾素。這種干擾素能夠有效的防止其他病毒再來感染這個細胞。那如果可以人工模擬干擾素，豈不就是最有效的抗病毒藥物？科學家們最開始，直接用注入病毒的方法獲取干擾素，但這個過程非常困難。

因為，需要大量的人血，簡直跟苗疆小說中煉人血蠱一樣。比如，1979年，芬蘭的赫爾辛基衛生實驗室，用了4.5萬升人血，這差不多是23萬人的獻血量，才中提煉出0.4克干擾素。

但到了1980年代，科學家們發現，不用注入病毒啊，原來，直接注入一條雙鏈RNA也能讓細胞釋放大量的干擾素。於是，利用生物技術，科學家們開始批量生產的干擾素，並且開始臨床試驗。

最先被用來試驗的地方，還是哈佛醫院。果然，這些干擾素在實驗中非常有效，如果注射了干擾素，這個人基本上，怎麼折騰都不會感冒。但是，如果已經感冒了，注射干擾素是無效的。故事分享到這裡，你是不是能從干擾素這個名字裡聯想到什麼東西？

你是不是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？沒錯，這個干擾素就是現在被醫生用於治療癌症的那種干擾素。而感冒病毒可以誘導身體大量釋放干擾素。所以，這個大膽的想法就是用感冒病毒來殺死癌細胞。

感冒殺死癌症

時間來到2015年，菲爾·鮑曼（Phil Baumann）駕駛他最心愛的1967款野馬轎車。51歲的鮑曼說，自己就像這台車，經歷了很多故事，但依舊活力十足。鮑曼的醫生也說，從醫學角度上來說，鮑曼不應該活著。因為，4年前，他47歲的時候，被診斷出來腦子里有一個橘子大小的腫瘤，並且正在快速增長。那天晚上，鮑曼頭疼的像要裂開了一樣。在全美知名的癌症治療中心（MD Anderson），神經外科醫生，打開鮑曼的頭骨，切除了裡面的腫瘤。

為了減緩腫瘤復發，醫生還開出了一長串放療和化療的清單。但6個月後，腫瘤又出現了。這些腫瘤正在分裂出像觸手一樣的衛星腫瘤，深入其他的正常腦組織。醫生已經給鮑曼開出了死亡通知書——14個月。但當時，恰好有一個癌症實驗計劃（Moon shots），鮑曼可以拼死一搏，參加到這個計劃中，接受一種正在試驗中的療法。

這個療法，是這對菲爾夫婦開發的，他們都是醫學博士。他們想法很大膽，正是用普通感冒病毒，來殺死鮑曼腦子里的癌細胞。菲爾夫婦選用了一種能引發普通感冒的腺病毒，然後對病毒進行了基因修飾，讓它變成了專門攻擊腦瘤細胞的導彈。接著，他們鑽開鮑曼的頭骨，直接將這些病毒注入大腦中。當時的媒體把他們稱作醫學探險家，但也有很多醫生，直接說他們是瘋子，是殺人犯。這些醫生認為把如此巨大計量的活病毒直接注入到患者大腦中，這簡直就是謀殺。

第一次注射後，鮑曼無法入睡。但是第二天早上，醫生發現，鮑曼除了緊張的睡不著，沒有出現任何副作用。這些感冒病毒果然像導彈一樣精准的殺死了大腦中的癌細胞，沒有損傷其他細胞，它們誘導細胞釋放出來的干擾素又進一步限制了癌細胞的擴散。很快，鮑曼腦中的腫瘤真的徹底消失了。後來，菲爾夫婦把這種病毒命名為Delta-24。現在，菲爾夫婦正在研究，把Delta-24開發成一種專門針對腦瘤的疫苗。

從走出非洲的原始人到二戰時期的安醫生，再到橫跨50年的2萬例人體實驗，一直到魔幻的菲爾夫婦。這就是人類與普通感冒的故事，也許普通感冒，是與我們共生的一種基因寄生蟲。

回想一下，生活中，我們是不是也經常能聽到，普通感冒是排毒，經常感冒的人不得癌症等等各種神奇的說法。也許，大自然和人體一樣，大到生態，小到病毒，它們都是系統的一部分，只有達到某種平衡，才是最自然的狀態。

好了，今天的故事就分享到這裡，謝謝大家。

最後夫人說，怪不得老人都說，小病不斷，大病不犯。

（完結）